生長（2）

※

中也推開門的時候，清晰的聽見了少女的話語。

“您別過來。”

夏江的聲音裏帶著鼻音和抽噎聲，話語說得並不連貫。但這沒什麽影響,拒絕的意思表達的很清楚，也非常果斷，絲毫不拖泥帶水。

但是，中也不會聽她的。

安全門被推開，又小心翼翼的在背後合上。

中也邁著很輕的步子，走到她身邊，彎腰撿起了被燒去一小半的文件。

“夏江。”他在一旁坐下，也不管無人行走的樓梯上的灰塵沾染了睡衣。

中也伸出手，覆在少女的茶色發絲上——果然很柔軟也很蓬松，就像大號的布偶熊一樣。

“你討厭暗部嗎？”中也問道：“討厭港口黑|手黨嗎？討厭你的養父母嗎？”

蜷縮著的少女肩膀抽動的更厲害了。

躊躇了半晌之後，中也問出了一個自己根本不想去問的問題：“夏江，你討厭我嗎？”

茶發少女終於願意和他說話了：“……這有什麽關系嗎？”

當然，這沒有關系，這個問題也不重要。

中也人生的前八年過的很辛苦，對於別人的苦難，他其實是可以理解的。他並不像傳言中那樣雙商都低，他什麽都懂。他只是工作太忙了，沒來得及學會像自己的搭檔那樣擅長哄女孩開心——他也不屑於去學。

所以，他找不到一個盡量輕松，又不會在話題上顯得自己和夏江分隔兩地的開場白。

他只能用這種笨拙的，吸引註意力的方式。

“如果不討厭我的話，我送你的東西，你會吃嗎？”中也撕開包裝袋，把果凍遞到夏江手裏。

夏江稍稍擡起頭來，眼睛周圍紅紅的，睫羽上掛著晶瑩的淚滴。

她說道：“我現在不想吃。”

她的視線滑到了中也手中，而後便不動了。

“我以為吃點喜歡的東西，心情也許會好一……”中也一邊解釋著，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自己手中的果凍，表情一瞬間變得僵硬了。

他現在想掐死自己。

這個果凍的品牌和學園都市有合作，封著果凍的塑料薄膜上，印著長得很像呱太的冥土追魂。

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？

“我本來也會像他一樣，成為一個厲害的醫生。”夏江眨了眨眼睛，陽綠色的眼眸裏水波粼粼。她的聲音很平靜，帶著一時半會兒無法消去的鼻音和淡淡的悲哀。“沒有他那麽厲害，但是，是一個醫生。”

中也還在為果凍的事懊悔著，聽完夏江的話，他就更加難受了，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接話。

“暗部只是看中了我的能力，但是……他們也盡心盡力的培養我了，他們只有我一個醫生，給我的資源是最好的，對我的關心是最多的。”

夏江的優秀，和暗部的訓練培養有分不開的關系。

“我的養父母對我不好，經常打我罵我，但是……”夏江喉嚨中發出的聲音，不可抑制的帶上了哭腔。她低下頭，晶瑩的淚水滾落下來。“在小時候，我們家很窮很窮，連吃飯都是問題。媽媽還是給我買了鈣片……”

中也摸著她的頭發。

他似乎能夠理解夏江的感受。

如果一個人對你很壞很壞，那沒有關系，你可以毫無顧慮的去恨他。怕的是對你壞的人沒那麽壞，對你好的人又在算計你利用你。

中也自己也曾經感受過這種矛盾——羊。

“夏江，你為他們難過，是很正常的。”中也說道：“如果你想覆仇，就……”

他話還沒說完，夏江哭得更厲害了。

中也看著她的眼淚，不知為何，心中湧上一股酸澀感。

他想，自己真笨啊。

如果是太宰在這裏，一定有辦法把她哄開心的。

自己怎麽沒在便利店買兩包抽紙呢？

夏江不停地用袖子去擦眼睛，抽抽噎噎地說道：“我贏不了他們……我贏不了……”

中也張了張嘴，不知道該說什麽好。

在他的印象裏，夏江似乎一直是充滿自信的，她從來沒有認過輸。

讓她露出這樣軟弱的一面，該是多麽的不易？

是的，我妻家是一座難以逾越的巍峨高山，面對這個家族，現下的港口黑|手黨甚至只能夾起尾巴來。

但也只是現在而已。

“能贏的，夏江。”中也說道：“港口黑|手黨，對侮辱組織之人，必定加倍奉還。而且這裏有我。”

他並非誇口，也不是在替森鷗外做決定。

中也很清楚森鷗外的決定，如果首領打算與我妻家講和，就不會把刀送給夏江。現在的，以及接下來的所有和平和妥協，都只會是暫時的。

“您……？”夏江擡起頭來，亮晶晶的綠色眼睛看著中也。

“有我在，至少力量上不會輸。”中也把果凍丟回塑料袋裏，起身道：“今晚還休息嗎？如果睡不著的話，我帶你去吃……抱歉，飯店已經打烊了。”

他看見少女的陽綠色眼睛中，剛剛燃起的一絲光陡然灰敗下來。

中也咬了咬牙，十分後悔自己開了這個頭：“……如果不介意的話，跟我上樓吧。”

※

中也系著圍裙——剛剛搬進來的時候，他想試著自己去做飯，生活用品買的很齊全。

但理想很飽滿，現實更豐滿。

是外面高檔餐廳裏的食物不好吃，還是工作不夠忙？

他為什麽要自己去做飯呢？

所以，這件圍裙還是第一次穿。

中也不出差的時候，公寓這邊會有廚師過來給他做飯。他這幾天一直在加班，負責管理公寓的部下預備好的食材，也就還在冰箱裏。他拿出了存放在冷凍室的和牛，眼也不眨一下的把這塊昂貴的牛肉，用不正確的方式快速解凍了。

A5和牛，微波爐解凍，可謂是暴殄天物。

夏江坐在餐廳裏，兩只腳晃蕩著，吃著中也買給她的果凍。

把煎好的牛排端上桌的中也問道：“心情好了？”

“好奇怪啊，前輩。”夏江放下手裏的果凍殼，她眼角還帶著哭過的紅色。“我明明很難過的，也不該高興，但是，一吃甜甜的東西，心情就自己變得雀躍起來了。”

“有這麽神奇？”中也不太相信，他買的是果凍，又不是開心藥。

夏江又打開一個果凍，遞到中也嘴邊：“您試試看。”

中也搖了搖頭：“我不吃這個。”

“唉——”夏江半趴在桌子上，語氣中帶著點抱怨：“果凍很好吃的。”

夏江似乎有所轉變。

她現在有點幼稚，行為和表現終於和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符合了。

中也雖然不適應，卻並不覺得奇怪。

之前的夏江身上帶著一層厚重的殼，她防備著港口黑|手黨，也防備著他中原中也。現在這個夏江，只是把這層殼褪去了，或許是在他面前偽裝無用了，或許是願意把心對他敞開了。

不奇怪，而且很活泛也很可愛。

“夏江，你會喝酒嗎？”中也稍稍感到了苦惱，他說道：“我家沒有飲料。”

吃牛排喝直飲水的話，也太沒有情調了。

夏江慢吞吞的直起身子，說道：“……我箱子裏有。”

中也看著她箱子裏的兩罐氣泡水，差點被氣笑了。

這到底是什麽腦回路啊，叛逃組織收拾東西跑路的時候，竟然會往行李箱裏面裝氣泡水？

“謝謝您，前輩。”夏江坐在中也背後，慢吞吞的開口道：“我不知道我以後會不會和港口組織刀劍相向，但我保證，我不會背叛您的。”

“別說這種話，背叛港口組織就是背叛我。”中也把氣泡水扣在桌面上，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。“喝你的氣泡水。”

夏江低頭看著解凍失誤火候不佳的牛排，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嫌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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